六月的松毛岭总是先以雷声宣告雨季的来临。雨后的山林蒸腾着氤氲水汽,松针铺就的地毯下,那些被称为“牛松菇”的牛肝菌正悄然顶开腐殖层。
福安山区气候湿润、森林茂密、海拔适中,孕育了丰富的野生菌资源,其中美味牛肝菌(Boletus edulis,俗称“牛松菇”“白牛肝菌”或“大腿菇”)是当地山珍之一。虽然不如云南的“见手青”名气大,但福安的牛肝菌以肉质肥厚、味道鲜美著称,是当地人钟爱的山野美味。
雨季山区的松树、栎树林下,时常可以见到一丛丛一窝窝,伞盖呈黄褐色或棕褐色,表面光滑湿润,雨后还带着些粘液感。菌柄粗壮肥大,基部膨大,表面有浅色网状纹路。雪白厚实,切开后不变色或仅轻微发黄,散发着一股幽幽的鲜甜香味。
我小时候在山里长大,山里人称牛肝菌为牛松菇。一日午后一阵雷雨后,外婆说:“今天肯定有出菇,你和小舅一起去采点回来。”我和小舅一起到村口的松毛岭的松树下去寻找,我外婆家的松毛岭石阶两旁整整齐齐的两排上百年老松树,由于长年水流的冲刷,两旁都有些坍塌,很多树根都露在地面上,并被磨蚀出许多沟槽。外婆常说:“找菇要盯紧松树头的沟槽,那是山神摆宴的八仙桌。”我们要仔细寻找的是松树的树头部分,这里是最容易生长牛肝菌的地方。
“这里有!”小舅一声惊呼,只见一颗松树头下一窝黑呼呼的事物,竟是一朵小脸盆大小的牛肝菌,边上还有些小个的,仅这一朵就足够一大家子吃一顿了,小舅说:“记住这里,以后这里还会出菇的。”野生牛肝菌有个特点,在适合它生长的地方,会留有菌丝和孢子,一到适合的温度和湿度就会迅速生长出来,而且是一窝一窝的。有一回看见一个阿姨在清洗牛肝菌,满满一竹篓大约有20来斤,阿姨说一窝就这么多了,说她还采过一窝有35斤重的。
采菌这门手艺,藏着太多祖辈传下的讲究。据说金属会惊扰菌丝,因此采菌人总用毛竹片斜着削断菌脚,切口要像月牙般圆润。相传以前有个商人,发现山中牛肝菌能卖高价,便雇人疯狂采摘,甚至用铁铲连根挖起。某夜他梦见白发老者怒斥:“毁我山林,必遭报应!”次日进山时,所有菌窝竟消失无踪。后来村民在老人指点下学会“取之有度”,菌窝方得重现。从此福安人采菌前都会默念:“此菇本为仙家物,三分留下敬山神。”每次采摘都要留下来一些,还必须用落叶重新掩好根部,保护好原始的生长环境。
“牛松菇烫面”这道美食远近闻名,福安葱油拌面本来已是远近闻名了,我一个昆山的朋友过来,一下子就被折服了,他不停地叨叨说,以后来福安每天就都要在花园路的陈记面馆吃面,花园路陈记面馆的秘诀,就是用葱油煨好的猪油打底,出锅前放上一勺鲜菇加持过的肉酱臊子,昆山朋友不知道,当菌子吸饱酱汁滑入喉头时,连筷子都会忍不住颤抖。其实福安街头巷尾的拌面店太多了,各有各的好吃法,但是如果在拌面中加几片牛肝菌,其口感滑嫩如鲍鱼,带有淡淡的松木香和坚果味,那绝对可以成为招待国家元首级贵宾的美食了,鲜美程度用本地话来说:“真是盖世了”。
老一辈人说:“红糟焖菌肉,神仙闻了也跳墙。”在福安,红糟是家家户户酿酒后的“宝藏副产品”,牛肝菌加入红糟慢炖,酒香与菌鲜交融,乡土气息浓厚。传说古时有个吝啬财主,把酒藏起来亏待做工的师傅,师傅们只能用酒糟煮野菜充饥。某日师傅采了山上的牛肝菌同焖,香气竟引来财主讨食,最后不得不分酒给师傅换这道菜,从此红糟菌肉的做法流传开来。
牛肝菌日常煮法还很多:如用福安本地山茶油加五花肉、嫩姜片、蒜苗急火爆炒,突出菌子原味。也可以与散养土鸡同炖,汤色金黄,鲜味倍增。还可以晒干存鲜切片晒干后密封,换季后用来煮面或蒸肉,别有风味。菌片要在汤沸时下,看着雪白的菌片慢慢沉底,像极了晨雾散去的白云山,喝汤前撒把小野葱,鲜得让人想对着山谷喊一嗓子。
牛肝菌富含蛋白质、氨基酸和微量元素,福安民间认为其有“补气健脾胃”的功效,所以也是本地炖罐的特色提鲜汤头料。食用野生菌类当然要当心中毒风险,福安山区存在毒蝇鹅膏菌等剧毒菌种,虽说外形与牛肝菌差异大,但对于新手来说还是有可能会混淆的。而且野生菌若未经高温煮熟处理,与酒类同食可能引发肠胃不适者的不良反应。
福安白云山等核心产区由于山高路陡林密,野外采菌时有安全隐患,现已实行季节性封山护菌,这种美味进入市场的数量必定是越来越少。白云山的封山令,倒让牛肝菌成了镌刻在福安人味蕾上的乡愁印记,我们或许该思考:如何在发展与传承之间,为这些山珍美味留住最后的栖息地?
(文中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作者:郑健雄
编辑:宋诗莹
审核:林衍 阮珊妮 王雯秋 陈菁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