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电话里说要回家吃饭,末了特意问:“咱家丝瓜长得咋样?想喝妈做的丝瓜面条汤了。”我望着院角那架缠缠绕绕的丝瓜藤,感慨良多:岁月流转,那藤上的牵挂在他心里从未松过,总缠着一缕剪不断的念想。
丝瓜是我家餐桌上的常客,从春到夏,由夏入秋,怎么吃都不腻。妻子厨艺巧,单是丝瓜汤就能翻出花样,我还戏谑给它们起了名:
“白玉翡翠汤”最是经典。把丝瓜切成滚刀块,嫩豆腐切成小方丁,一同丢进沸水里煮。浅绿的丝瓜块搭配莹白的豆腐丁,在汤里舒展着,就像一幅会呼吸的画。舀一勺入口,清爽中带着鲜甜,哪是在吃菜呀,分明是在品味日子的温润,从舌尖一直暖到心底。
“瓜蛤相契汤”最得时节妙趣。新上市的花蛤吐净细沙,与丝瓜同煮。海味的鲜撞上丝瓜的甜,两种滋味在汤里交融,美妙得难以言表。我总打趣说这俩食材是“瓜葛缠绵”的天生一对,妻子听了,笑着往我碗里多盛一勺,让我多尝尝这奇妙的滋味。
儿子最惦记的是“春风拂柳汤”。丝瓜煮到半软时,撒一把老家潭头的机面。面条吸足了汤的精华,筷子一挑,软滑的面条就像拂过心头的风。他打小就爱这口,哪怕现在在外工作,念叨的还是这碗带着瓜香的热汤,说喝下去,浑身都熨帖,仿佛所有的疲惫都被这碗汤消解了。
在老家这儿,谁家房前屋后没架丝瓜呢?绿藤缠着竹篱,努力地向上攀爬;黄花追着太阳,把金黄绽放在枝头;翠瓜悬在叶间,风一吹便晃悠悠的,满是活色生香的气息。我们种的大都是有棱丝瓜,老家叫“八角棱”,它能从暮春结瓜到深秋,始终鲜嫩如初,清甜如故。
种丝瓜得讲门道。正月里就得翻地,挖深沟,埋上稻草、芒萁,撒上稻谷壳,再压层土慢慢闷烧着——这是老辈传的法子,既能肥土,又能除虫。等二月二,把催好芽的种子撒下去,用薄膜盖支个小棚,管它倒春寒多凶,苗儿也能照长不误。搭架子也有讲究,用毛竹尾编个“竹栖”,形状像把张开的大芭蕉扇。瓜架高二三米正好,既通风,日后摘瓜也方便。瓜藤最是知趣,你给它根小竹竿当引,它就顺着往上爬,没几日,藤蔓就爬满了架。黄花一串接一串地开,像金色的小喇叭;青瓜一个挨一个地挂,热热闹闹的,像是在给生活唱赞歌。
这丝瓜实在是个宝,从头到脚都藏着巧意。藤蔓漫架时,便有古人的风雅——《本草纲目拾遗》里说,清晨折段新抽的藤,断口会慢慢沁出清液,便是“天罗水”。据说旧时女儿家常用它来养颜抗皱。如今,日子被快节奏追赶,瓜架下的等待,那一滴两滴汇聚的慢滋味,不知还能被多少人记起,怕是只能在旧时光的故事里,寻得它的踪迹了。
瓜儿初成时最是鲜甜,入菜、做汤都惹人馋;瓜皮刮下晒干备用,泡茶可清热解毒;瓜若留到老,那“满腹经纶”的瓜络反倒更见珍贵——能入药通经络,能当抹布去油污,晒干压扁了塞进鞋里,还是天然的防臭鞋垫。从藤到瓜,从嫩到老,竟没一处是闲物,就像生活里那些平凡的事物,细细琢磨,满是惊喜。
傍晚站在瓜架旁,看新蕊正香,藤子已经顺着墙爬到屋檐,又往邻家树梢探了探。忽然想起宋代君端的诗:“白粉墙头红杏花,竹枪篱下种丝瓜。白头翁妪闲无事,对坐花阴到日斜。”可不就是这般光景?老两口坐在瓜架下扯家常,看蜂蝶绕着黄花飞,日子慢得像淌水,淌过的每一处,都晕染着生活的温柔。
风过藤摇,忽然更明白了:这丝瓜的根扎在故乡土里,藤蔓往哪儿伸,都连着根;人也一样,走得再远,心里那根叫乡愁的藤,也总缠着老家的烟火、亲人的暖,扯不断,忘不掉,就像这丝瓜藤,岁岁年年,在光阴里萦怀。
作者:李斌
编辑:宋诗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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