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生命离不开水，有生命群落的地方，往往都依傍有江、河、湖、海而或山涧、小溪。我的故乡穆阳镇就依傍在一泓清溪畔。清悠悠的溪水打着S形绕小镇而过。在短短13公里的流域中，她用母亲般的乳汁灌溉了一镇三乡富庶的土地，哺育了故乡的父老乡亲。有如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摇篮一样，故乡的小溪便是小镇人民的母亲河。    小时候，我常常在小溪边留连，看着艄公撑着竹篙、驾着乌蓬船把乡亲们送往彼岸，或去原野中耕种，或去远方经商。夏天，那溪沿头的渡口便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澡盆，凸出溪边的岩石成了他们天然的跳水台。光着身子的孩子们爬上岩石纵身往深水里跳，顿时激起的浪花与孩子们的嘻水声、笑声便混响在一起。溪沿头的另一美景便是那提一竹篮或一水桶衣被在浣洗的妇女们了。她们或坐在裸露在岸边的溪石上，或卷起裤角蹲立在浅水区中，那漂洗声、此起彼伏的捣衣声和家常俚语交织在一起，绘出一个充满乡音、乡情的音画世界。偶尔还会看到一两个健壮的男子挑着水桶，涉水到深水区，挑起一担清清的溪水，悠悠地挑回家去。    故乡的溪岸有着大片绿色的草地和鹅卵石溪滩。它与旁身俗称“树栏中”的成片竹木林及大操场连在一起，这里是小镇人休闲的好去处。中学时代的清晨，我们几乎天天踏着露珠在溪滩的草地上晨读。天才濛濛亮，氤氲的朝雾中，会不时传来晨练者“咚咚”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傍晚吃完晚饭在溪岸边散步可是生活中最轻松的调节和享受了，后生们用青春的脚步把她来回地踱量，却似乎是永远也量不完。不经意溪岸边的竹树林中还会飘出串串袅袅的笑语，那肯定是哪对情侣在暮色中愉快地播种或收获着爱情。    记忆中故乡的小溪没有狂涓放肆，她静静的流淌，为小镇的乡亲们默默的奉献着。即使在那物质贫乏、精神压抑的年代，她依然给予人们精神的寄托和美的慰藉。那时少男、少女们往往喜欢以秀丽的溪景为背景留下一个难得的倩影。而夏天的夜晚，老人孩子们则会准时来到华盖如荫的树头下乘凉，听说书先生敲惊堂木，讲“平讲班”。假若人们遇到满腔的愁绪和郁闷的时刻，在那溪岸边坐上一阵，也会被那潺潺的溪水洗去一腔的烦恼。    与小溪相伴的日子久了，心中便会产生一种魂牵梦绕的眷恋感。以至于当我第一次远离她到南国的海滨求学时，有一段时间那小溪，那小溪边的亲人、师长、学友会不期而遇的走入我的梦乡。当我第一次放假回来踏上故乡的土地，看到那涓涓的流水时，心湖会泛出一阵阵亲切的涟漪，故乡我回来了。    参加工作后，便远离了故乡的小溪，也因此更关注起故乡小溪的人文历史和点滴的信息。后来当我读到了关于家乡的一些史书，才知道故乡的小溪还有一个“廉溪”的美称。原来在小溪的身旁曾走出了以“抗直辞归”而闻名的乡贤、唐代开闽进士薛令之，因其清正廉洁，故乡的小溪才被唐肃宗敇封“廉溪”。在小溪边的东山村，那反清复明的民族英雄刘中藻青年时曾在后山的石洞中读《易经》；寻求济世经邦的真理，留下了九祭寒潭寻宝剑的美丽传说。为此故乡的小溪在我的心中便多了一层崇敬的情感。我想或许故乡的小溪源自崇山峻岭，故而带有高山的厚重和原野的刚烈、坚强，才能经受得了唐风宋雨的洗礼，承载得了历史的战火烽烟。它倔强地从远古走来，至今还欢唱着清廉的歌谣，吟诵着忠义的篇章。    我曾多次久久地站立在故乡的溪岸旁。凝视这幽幽的流水，听父老乡亲诉说故乡小溪给小镇带来的辉煌。    故乡的小溪是开放的，她追寻大海奔流不息，濡染了小镇人拼搏向上的情性。在解放前，家乡没有一寸的公路，交通闭塞；只有小溪以其便捷和流畅，敞开胸怀迎来了四海的商贾。她衔接山乡，奔向东海，承上启下使小镇成为一个通往闽北、浙南繁华的物资集散地。那往来的舟楫，载走了故乡闻名的茶叶、笋干、线面、纸伞等山货特产；载回的是上海、广州、温州、福州；远至欧洲文明的信息，进步的火花。    如今当你走在这小镇上曾使老人们引以自豪的，比城关县衙前的扁担街还要宽三倍的“印坪街”上；看一看那斑驳的高墙围筑的二进、三进大厝；尝一口那比利时引进的闻香流涎的优质水蜜桃；亲历一下那传统的赶集和浓浓的商业气息。你就会领略到当时小溪上那浩浩荡荡的商船给小镇带来的经济繁荣，体会到“福安好穆阳”的美誉身价。如果你走到福安三中原内迁的省立师范学校的旧址上，你会感受到小溪上迎来的八闽大地的莘莘学子给小镇带来的文化繁荣、交流和沉淀。　　故乡的小溪曾经欢唱着民族团结的颂歌。在它牵连的整个流域中，畲汉乡亲长期团结互助，流溢着浓浓的亲情。记得一九七二年，穆阳大桥建设时，三乡十里的乡亲们自发地带着干粮，不计报酬前来义务劳动。在国家没有投入一分钱的情况下，自力更生使小溪上大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建桥通车时，小镇万人空巷，是历史上最热闹的一次自发性畲汉群众集会。人们自然流露出的是比过年还要高兴的情感。听母亲讲，天刚蒙蒙亮，大街上就塞满了人群。家里煮了三大蒸笼的饭，用来招待前来参加庆祝活动的亲戚朋友。如今故乡的小溪上已陆续建起十多座大桥，她情聚了畲汉乡亲民族和睦团结的力量。　　每一次站在故乡的溪岸边都会思绪飞扬。哦，故乡的小溪，你送走了成千上万的乡亲，在八闽大地，在中华神州，在那遥远的世界各地；你载走了多少乡音、乡情、乡思。你维系的思乡情结，使我读懂了为什么新加坡著名画家黄葆芳先生回到桑梓要寻访那渡口的乌蓬船；曹英庄女士开办女子教育要回故乡。　　故乡的小溪是一部百读不厌的史书，是一首优美的时代交响曲。你流经了历史的沧桑，如今融和着改革开放的大潮，酝酿着新时代的巨变。(2001年9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