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宫 阮任艺/摄
坦洋天后宫始建于清道光三十年(1850年),仿福州台江福安会馆格局而建,二进二天井五开间的燕尾脊格局中,凝固着闽东茶商以水为脉的生存智慧。这座坐落于茶山中的妈祖庙,既是闽东“以水为路”历史的见证者——凭借发达的内河航运,坦洋茶商将茶叶远销海外,妈祖信仰也随之成为船工、茶农祈求水上平安的守护神;更是中国海洋文化的延伸载体。
幼年的我随着父母从社口乘渡船到溪口,沿着溪边的茶道徒步来到坦洋,那时坦洋不通公路,四浦的桥也没有建,就在天后宫里上的幼儿园,并在此度过初小的几年时光。幼儿园就在戏台之下,大约就一人多高一点,戏台之上是老师的办公室,当任幼儿园老师的是老支书刘少如的爱人胡萱,校长是徐琴淑,那时候去上学要沿着小溪边的石砌路走很长的一段路。道路用溪里的卵石砌成的,大大小小的,但都在岁月中磨砺出玉质般的通透与色彩。
教室正对着的几个神灵塑像不知道移哪里去了,幼儿园左边是一年级,右边是二年级,正座右边是三年级,后厅就是四五年级了,当年四五年级学生数量不多,就并在一起上课了,听老校长陈梦雄说这里还办过初中班,也就在他手上新建了小学。
记忆中的教室终日昏暗,潮湿的霉味裹着粉笔灰,两盏15瓦的白炽灯悬在斑驳的黑板前,靠近天井的窗户投射着灰白的光芒。村里现存两座古炮楼的其中一座就在二年级教室的后面的角落里,当时拆掉了下方的部分楼梯,不然以我们好奇心,说不得要爬上去感受一番。
后来的确是爬上去了,不过那是三十多年后的事了,炮楼呈四方筒形,入口隐蔽、外墙厚实。沿贴着夯土墙的旋梯三四个回折即可到楼顶,目测也就三层来高,顶楼四面设栅栏,下方十字巷口及对面的茶厘局都一览无遗,夯土墙上设很多方形小窗、这些小窗内大外小,方便观察瞄准射击。还有向下的倒水口,防止下方被堆柴放火。在过去动荡不安的年代,匪患猖獗,炮楼作为防御工事,能有效抵御土匪的侵袭。
真武廊桥 李郁/摄
在福建,天后宫所在说明这里必通水路,坦洋就处于西溪的一条小支流上,天后宫外侧就是一个小码头,据说这里产的茶大都通过这个码头,经水路运销世界各地,溪犁船在里靠泊,一条溪犁船大约可以装六七担茶叶,到溪口村换成装二十担左右的斜滩艚,到赛岐再换装百数担的大船,到三都港再换铁壳快速帆船漂洋过海。
在我孩童年代,还经常看到上游放木筒下来,上游砍伐木头,因不通公路,河里丰水的时节全部推到水里,在下游再一根根地回收,省时又省力,的确是一种无奈的智慧。
当然,大量银元也是通过水路运送回来。解放前施氏一位大小姐嫁给社口的富商,战乱一起家里就把银元都分存到乡下亲戚家里,一家存500到800个不等,后面局势稳定了,富商去乡下亲戚家一一讨回,同时也留几个给他们买东西吃,当然也有个别亲戚挪用了这部分钱没法还上,可见存钱是有风险的,富商只当扶贫处理了。据说这位大小姐,一生搭桥修路乐善好施,为乡里做了很多好事,生前还将从娘家带来的财富,打造成个重4斤的金猫还给娘家。
1978年天后宫后山方向新修公路,那时我们正在上课,听见外面坡上好一阵骚动,后面听说在挖路基时,“咣当”一声,从一棵枇杷树下滚出一瓮银元,引起工人和路人们一阵哄抢。坦洋村因茶而富,是远近知名的富裕村,解放初期被评为地主的达70多户,比例出奇的高,在家里菜园里挖地窖埋上几瓮银元实属再正常不过,我曾听说有个人一辈子挖出过三处无主藏银窖。
那时,坦洋河谷的大树上还生活着一种像鹰鹫一样很大的鸟,这种鸟早出晚归,时常在天空中盘旋飞翔,鸣叫声音很大声,羽翼掠过溪面时激起的碎银般水花,村里老人告诉我这是“白鹤”,但这种鸟脖子和腿都不长,长得也是灰黑色的,和我印象中的白鹤区别很大,到八十年代之后渐渐就看不到了。
施氏老宅和横楼 李郁/摄
坦洋村有很多大宅子,集中居住着胡、施、刘、王等大姓人家,以及很多杂姓人家,天后宫处于下街,这一带以施姓为主,这些宅子多典型完整的闽东古民宅,有主屋有侧院有廊庑,有前厅有后厅,有不少雕着“渔樵耕读”的茶坊商号,有的还有精致的庭院和花园,乡道建设有过半的房子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
天后宫巷道直通老街,老街宽一丈许、百多米长,商号货品齐全,有日用百货、食杂、剁肉、制衣、鱼货、豆腐、机制面等店铺,平时都是很热闹的,远近村子的村民都会集中这里置办货品。
我父母就在坦洋的国营茶厂工作,茶厂吸收了当地的大量就业,不少城关的茶校、农校、技校毕业的学生,都到这里来工作,厂里仅临时招收的捡茶女工多达2-3百人,许多农村的女孩以捡茶薪资置办自己的嫁妆,而天后宫小学学生人数最多时近300人。
那时村里的社戏、学校的文艺演出,都会用到天后宫戏台,台前隔着天井的主座摆满长条凳子,学生老师家长满满当当坐了数百人,大家都在台上寻找平时熟悉的面孔,出演闽剧的演员也有大队干部和老师们,他们演出也是一板一眼,可见专业水平并不低。
1984年坦洋新小学建成投用后,天后宫回归宗教功能,重拾祭祀、祈福等信俗活动,触摸戏台天井里长条凳,似乎仍留有社戏唱彻云霄时的余温。
坦洋天后宫尤如悬浮于时光之河里的方舟,承载着许多人的童年记忆,如今香炉里的灰烬与茶尘共眠,这座历经茶市兴衰的妈祖宫庙,正以文化遗产的身份,在旅游开发与古建保护的维度上寻找新的平衡支点。
作者:郑健雄
编辑:陈菁婧
审核:林衍 阮珊妮 王雯秋